博士答辩的一天(德国)

夏秋冬春夏秋冬春夏秋冬春夏秋冬春夏秋冬春夏,“五年一千八百日,风刀霜剑严相逼”。不久前,在德国拜罗伊特大学NW3楼的一间教室里,我顺利通过了博士论文的答辩,一个德国老博士终于算是念到了头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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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图:终于念到了头儿(图片来源:http://rlv.zcache.com)

这一天,我着实等了很久。早在一年半之前,我就以为很快要博士答辩了,哪知道论文翻来覆去地改,改得我一看它就想吐,一直改到了今年春天,老板总算是点了头。按照拜罗伊特大学数学和自然科学研究生院(BAYNAT)的规矩,我需要自费打印装订6本论文,连同各种材料(从高中到研究生的毕业证、博士期间所修的学分证明、答辩人自己推荐的审稿人和答辩委员会成员名单等),一同上交到院办公室,然后就是等答辩。一等等了三个多月。

我的导师老早就告诫我:这是你自己的博士学位。后来的事实反复证明,此言不虚。在此记录下答辩一天的流水账,看看什么叫做“自己的”学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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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图:拜罗伊特大学建校纪念石碑

07:00 – 12:00 临阵磨枪

通常情况下,大事来临之前,比如考德国驾照,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失眠。然而,奇怪的是,这次却一反常态。前一天的晚上,我看世界杯球赛看到子夜时分,竟然很快睡着了。轩轩半夜也没哭,让我美美地睡了一晚。

7:00,按时起床,洗漱,给两个娃准备上幼儿园带的东西。接着,按照分工,孩子妈送兜兜去上八点钟开始的语言课,然后自己顺路上班去了。四十分钟后,我负责去语言课接兜兜,然后送兜兜和轩轩上幼儿园。9:20,我来到了办公室,终于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属于自己,把自己的博士论文再次从头到尾翻一遍,回顾摘录的要点,浏览几篇重要的参考文献。

12:30 回家换衣服

轩轩还小,每天在托儿所只呆半天。孩子妈负责中午接轩轩。我则是在食堂吃完午饭后,特意回家换衣服。

答辩时该不该穿正装?我观察了好几次别人的答辩,有的比较随意,穿带领子的体恤衫和牛仔裤;也有的很正式,穿西服打领带。我们系的小米同学就穿了正装,征服了在场所有的女教授,得了个高分。虽然我的答辩委员会全是男教授,我还是翻出了若干年前买了只穿过一次的西服。

14:00 来到答辩的教室,张贴海报

提前1小时,我抵达答辩教室,一身正装地开始干体力活:张贴海报。

我费力地把四块沉重的展板搬进教室,连接成之字形(此步最难),然后把预先打印好的A1大小的四张海报按顺序排好贴了上去。尽管身边有位韩国美女帮忙,贴完之后,我仍然大汗淋漓。坐下来感叹:真是落后的欧洲,都什么年代了,还不让用ppt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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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图:为何不用ppt(图片来源:http://thegradstudentway.com)

是的,答辩不让用ppt,这是我们系的要求,就像罗永浩约战王自如的兵器用的是纸板。据说用海报有诸多好处:所有内容都同时陈列在眼前,一览无余,方便教授们理解和提问,高效快捷,省得他们花时间说:”同学,请你把ppt翻到某某页。”用prezi?门儿都没有。不过,这还不算是最落后的,一位来自海德堡大学的同学说,他们答辩必须用板书——黑板和粉笔。所有要讲的内容都装在答辩人的脑子里。其实,几年前拜罗伊特大学也是用板书。看来,拜罗伊特大学如今采取的方法已经很现代化了,竟然用到了打印机!

张贴海报用的展板必须由答辩人提前一两周预约大学的后勤部门,他们按指定的时间地点悄悄送到门口,结束后再悄悄取走。

15:00 开始答辩

时间到了,可是没有一个人来。我正在纳闷,我的导师急匆匆地推门进来,一脸疑惑,说大家在另外一间教室等我呢。我大惊,跟导师一核对,才发现,原来,院办通知答辩委员会成员去了另外一间教室!这居然能弄错!谁跟我说德国人严谨的?拖出去打。

大家匆匆忙忙换教室。答辩就这样颇具戏剧性地开始了。

除了答辩委员会,还有一些旁听的同学和同事。答辩是否允许旁听,拜罗伊特大学各个院系有不同的规定。我们系默认状态是允许旁听。如果不喜欢公开,答辩人可以提前向院办申请。很多人认为,有人旁听会比较好,教授们提问时不会太刁难。我懒,你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,一切按默认规定来。

按照要求,我把博士期间全部工作浓缩到15到20分钟内讲完。接下来,在主席的主持下,教授们逐个提问,问两轮。他们问的问题有难有易,最终一定会问得答辩人哑口无言答不上来为止。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:探底。探出答辩人学识和水平的边界。这个时候的教授们都很凶,据说,有的女博士生活活被问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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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图:我竟然没有发疯(图片来源:http://www.daveblackonline.com)

16:00 后勤在忙碌

前线上兵来将挡,与此同时,我的私人后勤部队已经悄悄地为答辩后的庆祝活动开始张罗了。

孩子妈在地学楼的走廊大厅里一边照看孩子一边等待。四点钟,餐馆把我们一周前预订的外卖食品送来了。此外,我在前一个周末去超市拉了一车零食和饮料。发泡葡萄酒是庆祝时必须准备的,而啤酒是德国人的最爱。为了扬我国威,我特意从网上订购了一箱青岛啤酒。考虑到有人要开车,必须为他们特意准备无醇的啤酒和葡萄酒。在几位朋友的帮助下,孩子妈把食品和饮料摆放到餐桌上就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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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图:预订的外卖

我们组的同学也没闲着。他们几天前就开始设计制作我的博士帽和博士小推车。按照规矩,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,博士帽和小车必须到答辩结束后才能和答辩人见面。这会儿,他们悄悄地送到答辩教室的门外,藏在了某个角落。

16:30 答辩结束,宣布结果

等教授们问够了问题,所有人都被撵出了教室,在门外候着。几分钟之后,主席叫我进去听宣判。刚才凶巴巴的教授们,这会儿都笑眯眯地跟我握手祝贺,祝贺我通过了答辩。

我的导师走出教室,向外面等待的亲友和同事们宣布,并把藏在角落的博士帽给我戴上。博士帽是我最期待看到的;这里每个博士毕业时,都戴上由同事和同学事先秘密亲手特制的博士帽,帽子突出了答辩人的科研主题。比如,孩子妈的博士帽上是大气化学实验室所用的烟雾箱、色谱-质谱仪等模型;而我的博士帽上有做精致的气象学仪器模型,矗立在两块农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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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图:我和孩子妈两个人的博士帽

随后,我坐上“博士小车”。导师的任务是推着我在校园里转悠一圈,其他人的任务则是制造噪音。话说德国人在公共场合一般都很安静,说话都低声下气的,极少大声喧哗,除了三件事:一是赢了足球比赛,二是婚礼,三是博士答辩庆祝。制造噪音的方式五花八门,比如我们学校大气化学系是拿着装了石子儿的易拉罐晃荡,而我们系则是把硬纸折成折扇形状猛拍。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:向全校所有人宣布,又一个博士新鲜出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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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图:导师推着我穿过校园

17:00 庆祝

博士小车的终点站是地学楼的走廊大厅。庆祝非常随意,大家一起举起盛满起泡葡萄酒的玻璃杯,然后就是三三两两地聊天。一般会说说日后的打算,不常见的人彼此道别珍重。这基本上就等于是散伙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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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图:庆祝会

仍然在读的同学会问问答辩的前前后后,以便给自己做参考。回顾起来,自从我3月底交完论文,到答辩已经三个多月了。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期,一般都要等三到六个月,才能安排答辩。我这还算是快的。为什么要这么久呢?因为有很多步工作要做。

我的论文上交后,4月中旬,院学术委员会要开会讨论。这个会在我们这儿是每个月开一次,但遇上暑假和圣诞节就不好说了。这个会讨论是否可以接受论文,是否接受审稿人和答辩委员会成员名单。由于之前有老板的严格把关,绝大部分论文和名单都会被顺利接受;如果学术委员会有不同意见,那么他们会提出论文修改意见和新的名单,并通知答辩人。这个过程一般需要一个月。

然后,院办公室会把论文的打印版送到两位审稿人手里。他们有一个月的时间,对论文提出详细的评价和修改意见。如果不巧碰上审稿人休假或出差,那么就得等他回来才能开始这个工作。最终,他们把审稿报告和打分反馈给院办公室。如果两人的打分相差太多,比如一个给良好而另一个给不及格,那么院办会把论文再发给第三位审稿人,花一个月的时间重复上面的工作。因此,这个过程花一个月是运气好,花两三个月也属于正常。为了节省时间,我在提交论文前就联系我的审稿人,确保他们不休假也不出差,才把他们列在我的推荐名单里。5月底,我的审稿人完成了他们的工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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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图:博士学位不好拿(图片来源:http://www.fastbleep.com)

接着,论文进入10天的公示期。如果公众没有异议,那么学术委员会再次开会(仍然是每月一次)讨论,决定是否安排答辩。6月中旬,我收到了通知,可以准备答辩。德国人凡事讲究预约。事实上,我早在5月份就联系答辩委员会成员,不巧的是,6月份找不到共同的时间,不得不安排到了7月上旬。

整个过程花了3个多月,算是快的。所有的通知都是用传统邮件来发送的,不是email。古老的欧洲啊,那真是不紧不慢。那么这3个月,答辩人在做什么呢?闲着干等吗?不,很忙。很多情况下,还没毕业的博士生已经找好了工作,欧洲诸国都知道德国的这种德性,用人单位允许一边工作一边等答辩。我在这3个月里做了三件事:一是整理了我处理数据用的R代码,写了一本工作报告;二是广投简历,最后找到了个博后的位置;三是在家当奶爸带孩子。

18:30 答辩的一天结束

人群渐渐散去,我和家人以及最后留下来的几位好友开始打扫卫生,把没吃完的食品打包,垃圾扔进垃圾箱,餐具整理好送到洗碗机清洗。日暮时分,才得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去。

兜兜说:“爸爸,你也是博士啦?”我笑着点头。几个月前在我苦熬论文的时候,兜兜还用他特有的方式鼓励过我。他说:“爸爸,看是你先毕业,还是我先上小学。”我辩解:“儿啊,你是不知道念个博士多难。”兜兜继续鼓励道:“那为什么妈妈可以?”现在,我终于能抬起头做爹了。

据说很多人都期待婚礼,因为作为一名凡人,难得有一天是真正属于自己的。我经历过婚礼,却一点也不觉得那一天是属于我的,倒是觉得完全是为了帮助父母完成任务。而博士答辩这一天,从事先准备到最终结束,虽然有家人、朋友和同事的帮忙,但却是自己一手操办的,当真是“自己的博士”。

博士答辩的一天,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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