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北大 118 年校庆日。不知怎的,我忆起了松本。
刚上大学那会儿,我以为大学生活就是弹弹吉他跳跳舞,完全没有料到未来的四年里会常伴考试挂科的恐惧。所以,一开学,我就被三角地各大社团的招新广告吸引过去了,一口气报了好几个社团。其中,有个社团名叫“松之友乐团”;这个社团吸引我的,是免费教零基础的学员拉小提琴。
小提琴老师就是松本。松本是日本人,来中国留学。我忘了他是哪个系的。松本是他的姓,大家对他总是以姓相称,渐渐就忘了他的名,他却从不介意。松本不爱说话,削瘦的脸总是笑呵呵的。这大概因为他的中文说得不够好,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。如今我生活在德国和奥地利,德语却说不好,对周围的人也只能常常笑呵呵的。
松之友乐团招新之后,零基础班常来参加活动的不到十个人。很难想象,在老师语言不通、学员乐理不明的情况下,他竟然要教我们从零开始拉小提琴。
松本说:“我们的目的,就是从零开始,让大家一起享受音乐的快乐,享受团队合作的快乐;我们的目标,就是在本学期结束的时候,能合奏一首曲子。”
这当然不是他的原话,他的中文说不了这么利索。这大概是大家一起猜出来的,现在印在我脑子里,倒是像松本亲口说的一样。
我被这个老外忽悠得热血澎湃,就信心十足、不知好歹地决定跟松本学拉小提琴。
学琴的第一步当然是买琴。松本带着我们,一起骑自行车去新街口挑琴。松本不厌其烦地让我们试,试了好几家琴行,问“觉得怎么样”。可是我们都是零基础,哪有什么感觉?当时刚刚认识不久,对社团生活也不了解,以小人之心,我有些怀疑松本是不是从中得到回扣,或者买的琴以次充好什么的。不过,最后我还是咬牙花了四百多元,买了一套琴+弓子+松香+琴盒+乐谱架。这是当年一个多月的生活费。后来相处得多了,熟悉了松本的真诚和认真,我打消了此前的顾虑。几年之后,我把这套小提琴送给一位内行的朋友时,朋友说,这套琴你当年得1000多才能买得来吧?
学琴的时间是每周六。起初,松本在静园教我们拉琴。很快天气变凉,就转移到了电教后面的团委楼里。因为语言的问题,松本表达不出,就常常动手,手把手地教大家动作要领。我领会不到他的意思,又担心做错,再加上头一回跟老外打交道,经常紧张。不过,一经他夸张的动作演示,就突然领悟了。松本也很吃惊,我听见他对别人说:“大鹏很有意思,学很长时间都学不会,然后一下子就会了。”他这话很精辟。经他这么一说,我发现自己确实经常这样。如今,我家的大娃京生也是这样。
学琴之余,大家会一起吃个饭,爬个山什么的。后来,我才知道,“松之友乐团”原本就是松本创建的。乐团创建初期就显示出松本执著和灵活的一面:大学规定,外国留学生没有资格创建社团和担任社长。于是,松本请一位中国同学以社长的名义创建了社团,而松本才是灵魂人物。
不过,学了几次,我慢慢发现,大学生活不是我想象的样子。身边很多同学已经先知先觉地为四年之后的出国做准备了,我却上课听不懂,作业也不会做。另外,天冷之后就没法在室外练习,小提琴这乐器又不像吉他钢琴,初学者拉起来确实难听,在宿舍练就别想活不下去了。渐渐地,我就不怎么去学了。
临近新年的时候,我收到了松本的邀请,请大家去他宿舍一起过年。我不记得松本到底是住在勺园还是在外面租的房子,只记得那一次新年派对很愉快。松本穿着和服,胸口绣着“松本”两个字。他给我们展示他的武士刀。他甚至跪在地上,头垂下去,脸上做出恐惧的表情,把武士刀塞到我手里,让我举着武士刀,做出砍他脑袋的模样,合影留念。大家轮流砍他。可惜,我举刀手砍这个可爱的日本脑袋的照片,如今却找不到了。
后来我就投入到紧张的考试中。乐团在学期末有没有演出成功,我不得而知,而松本我也再也没有见过。后来听说,松本毕业之后,因为中文说不好,在中国找不到工作,不得不回日本去了。如今,搜索“北大 松之友乐团”,搜索结果寥寥无几。这让我不由得想起电影 Gangs of New York 的结尾:当年那些人的名字,最终都淹没在了荒烟蔓草里。
眼下,我又快要开始找工作,当地语言说得不够好,这不由得让我回忆起松本来。
May the fourth be with you.